坐标大晟,立盛十年,岁月静好。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1]。”陆穗扛着锄头长舒一口气,优哉游哉地吟道。
“陆姑娘,你啷个读过楞个多书嘛?(你怎么读过这么多书)”同行的胖丫娘竖了大拇指。
“此情此景,你又想到了哪句诗呢?”此话一出,乌鸦哇哇掠过,胖丫娘背着箩筐沉默了,陆穗也沉默了。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2]。
陆穗狠狠打了两下自己的嘴。
职业病!这该死的职业病!
陆穗,名校本硕,成君中学高中部语文老师。
一个月前,她看着一批批毕业生在高考前夕欢呼着把课本和试卷从红漆教学楼抛下来,青春的脸庞洋溢着对未来的向往。她在漫天的书本中想起自己也是从这样的红漆教学楼走向梦校。
她是优秀的,也是郁闷的。硕士毕业后,陆穗觉得自己本该在社会上大展拳脚,但爸妈一哭二闹三上吊,一句“女孩子当老师稳定,还好找对象”就催促着她接受了成君中学的录用通知。
她在成君中学兢兢业业四年,批不完的作业、写不完的备课本、讲不完的公开课……重复性的工作让本就一眼望得到人生尽头的陆穗提前进入了职业倦怠期,再加上七大姑八大姨利用她的“职业优势”三天两头给她介绍对象,陆穗的逆反心理虽迟但到。
这一次,看见电视采访里蜂拥而出的高考生,那天真的面庞、自由的笑声,让陆穗的心莫名悸动。再想到下周的公开课和相亲,她顿时从沙发上扑腾而起,热血来潮哐哐敲下一封辞职信。
点击发送。
发送失败。
重新发送。
发送失败。
陆穗反复试了几十遍。最后!终于!电脑黑屏了……陆穗起了砸电脑的冲动,但为人师表的素养让她保持微笑重启电脑。
好的,电脑打不开。电脑实在太贵,于是桌子替电脑挨了一拳。
陆穗心疼地吹了吹自己红肿的手,提笔洋洋洒洒手写了一封辞职信。就当她喜鹊似地蹦蹦跳跳准备亲手去学校递交辞职信时,她踩到了井盖,井盖碎了,她掉了下去。
当陆穗醒来时,她正浑身湿漉漉地躺在草席上被一群扛锄头背箩筐的农妇围观。然后就有了村中人“问所从来”,穿越女问“今是何世”的经典桥段[3]。
“陆姑娘,当着大家的面,我不好细问,现在就咱俩,你悄悄告诉我,你啷个想不开跳井喃?”胖丫娘前后左右瞟了一圈,确定没人才凑过去。
“我……我和家人吵架离家出走了,一时想不开看到井就想跳。”陆穗脑子转得快。
“真的?真的只是吵架,不是遭男的骗了?”胖丫娘追问。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是恋爱脑,我头顶事业脑,一身事业骨好不好!”陆穗拔高音量强调。
“陆姑娘,我相信你才收留你得嘛!你读过书,有大作为,离家出走也应该朝城里头走,啷个就想不开来我们村嘛?是因为城里没得井可以跳?”胖丫娘问。
“啊——我不是为了跳井而来的……”相反来到这儿是因为跳井。
陆穗不知道怎么解释,她只能说:“这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挺好的。像什么陶渊明、王维都是田园诗人。”
“你说的我都不认得。”胖丫娘一拍脑袋,“我晓得啰!你是个诗人!”
“啊?”陆穗还未反应过来。
“那明年新岁的帖子你帮我写嘛。”胖丫娘两眼发光。
“好吧。”陆穗这些日子吃胖丫家的、住胖丫家的,实在不好拒绝胖丫娘这个小小的请求,于是抠了抠头,勉强答应了。
“陆大诗人,我帮你扛锄头。”
第二日,“胖丫家住了个大诗人”的消息就传遍全村,来求新岁帖子的人踏破胖丫娘家的门槛。陆穗醒来时,她躺在胖丫房间的旧床上被一群村民围观。
不负众望。这一日,陆穗默写完了所有会背的与“新年”有关的对联和诗句。
“这帖子啷个写得楞个好嘛!(这帖子怎么写得这么好)”狗蛋爹举着对联爱不释手,“我就说嘛,你平时帮我们修猪圈、挑大粪,搞啥子啥子不成器,又是被猪拱,又是掉粪坑,人嘛,总有一技之长,你看嘛,你还是适合写诗。”
“狗蛋爹,您真会夸,下次不要再夸了。”陆穗边笑边扛起锄头。
她前二十多年都在上学、教书,脑力活做久了,她更愿意干一些单纯的体力活,这让她有一种大脑暂时放空的舒适感。
“狗蛋爹,陆姑娘是热心肠,昨天还帮胖丫娘锄草得嘛。”多财娘帮腔道。
陆穗附和着点头。她昨日干的得心应手,觉得自己可能有做农学家的潜质。农学家好啊,充实粮仓,造福百姓。她名中带“禾”,命中带“禾”啊!
“那胖丫家的杂草啷个越锄越多?还是说胖丫家引进了新品种,秧苗长得慢?”狗蛋爹话一出,其余人齐刷刷看向陆穗。
完犊子!大脑放空过度,把秧苗当杂草锄了!
陆穗肩头的锄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尴尬道:“再、再给个机会?”
今日胖丫娘回来早,她一开门就有一张“黑脸”呲着白花花的大牙端着一口大锅,她被吓了一激灵,取了草帽就要扇飞这个人。胖丫在长凳上笑得东倒西歪。
陆穗抹了一把脸:“胖丫娘,是我,陆穗!”
她还呲着牙笑,扶胖丫娘坐下:“这顿饭是我给您赔罪,最近帮了许多倒忙,给您添麻烦了。”
胖丫娘一想到被锄错的秧苗就来气,恨不得给陆穗一锄头。
“娘,你就原谅陆姐姐嘛,她的歉意都写在脸上了。”胖丫走近陆穗,陆穗配合地弯腰,胖丫伸出手就着陆穗脸上的柴灰画了些什么。
等陆穗抬头时,胖丫娘看着陆穗的脸有些惊讶,她一把抱住胖丫,欣喜道:“哪个教你写字的?”
胖丫指指陆穗。陆穗迷惑地举起铜镜,看见自己左右脸颊上各写了一个字,合起来是“原谅”。
陆穗想起她初到这个村子时,胖丫娘就很热心地收留她,原因是家里只有她和胖丫娘俩,胖丫正值髫年,平时娘亲不在家时,也需要有人陪伴。胖丫很喜欢这个新来的姐姐,她见多识广,总能讲些稀奇古怪的故事。
胖丫曾偷偷告诉陆穗,她以前也是有爹的,后来来了一群穿盔甲的人把她爹架走了。
“陆姐姐,我娘说她嫁给我爹就是因为他长得俊。”胖丫边说边用树枝在地上勾画,“是不是很俊?”
“俊。”陆穗看着地上那个长了两只眼睛一张嘴的火柴人,不假思索地回答。
“其实我都忘了我爹啥子样,这是我的想象。”胖丫鼓着腮帮折断了树枝丢在地上,“我讨厌他,他从来不回来看我和我娘。”
“胖丫,或许你爹只是迷路了,其实他一直都在找回家的路。”
“那他啥时候回得来?”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如果你讨厌他的话,他会很伤心,他一伤心就哭花眼睛,那就更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啊——那我不讨厌他了,我原谅他了。陆姐姐,‘原谅’两个字怎么写?”胖丫捡起树枝。
陆穗用树枝在地上一笔一划地教胖丫写“原谅”两个字,最后胖丫满意地在火柴人头上写下“原谅”。
胖丫娘认字不多,也没空教胖丫写字,这会儿捧着陆穗的脸左瞧右瞧,喜不自胜,把秧苗的事儿望到了九霄云外,她感叹道:“我家娃儿也有做大诗人的潜质,这字写得不比狗蛋差!”
“娘,那你原谅陆姐姐了?”胖丫摇着她娘的胳膊。
“原谅!我今天高兴,胖丫,帮我把饭盛满!”胖丫娘坐下,举起竹筷往锅里一看,顿时低头咳嗽两声,改口道,“胖丫,少盛点,我不饿。”
“胖丫娘,这锅汤我熬了好久,您多喝点。”陆穗上手就盛了一大碗。
盛情难却,胖丫娘闭着眼视死如归般抿了一口,搁下碗看见陆穗正期待地眨巴眼睛求夸奖。
“陆姑娘,我说实话——”胖丫娘深呼一口气,“好!好得很!你也多喝点。”
陆穗接过碗一饮而尽,奇怪的味道从口腔和鼻腔里蔓延开来,她翻着白眼干呕,胖丫娘和胖丫瞧见她这副模样忙凑上来帮她顺气。
“陆姐姐,这个白色的是啥子?”
“萝卜。”
“绿色?”
“香菜。”
“黄色?”
“鸡蛋。”
胖丫娘、胖丫:“……”
胖丫娘叹气道:“陆姑娘,你也不是下厨的料子。我看你细皮嫩肉也不像会干活的,你到底是哪家的大小姐,和家人闹啥子脾气嘛?”
“胖丫娘,我就是普通人家,我家人要我当老……当教书先生,我不肯,就离家出走找别的活干。”陆穗编了个半真半假的谎。
“女娃当教书先生?!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我不信,除非你把胖丫教成大诗人!”
“胖丫娘,其实我教书也教不好,我这次就是想换一份工作。我要找一份能体现我的个人价值并且能为社会创造价值的工作,我不要一辈子困在四四方方的教学楼里和那几本教科书上,年轻人就是要敢拼敢闯,轰轰烈烈才不枉一生!”陆穗说得热血沸腾,眼睛里闪烁着炽热的光芒。
胖丫娘听不懂陆穗的理想抱负,她哭天喊地道:“可是你修猪圈被猪拱,挑大粪掉粪坑,种田五谷不分,做饭毒死个人呐!”
陆穗:“……”
这晚陆穗还是睡不着,她有点想念家里老妈做的饭菜,她抱着被子翻来覆去,复盘着自己穿越的经历。
她是踩到井盖,身体穿越了,她怕疼又怕死,一直不敢找口井再跳回去,万一淹死了岂不是很难看,想当初她的入职照片都是化妆加美颜加精修才满意地上交呢。
不好!陆穗下意识摸兜,她才反应过来她的辞职信不见了,该不会落在现代的井盖上了吧,要是被路人捡到交给学校,学校联系不上她就会联系她老妈,要是老妈发现自己一声不响地辞职,恐怕要打断她的腿。
哦,幸好,腿也穿越了,老妈打不到。
“不行,这是我人生的第一份工作,比我第一个男朋友都重要,我一定要亲自去向学校辞职,我还要找新工作呢。”陆穗披上衣服就出了门。
她边跑边在想现代的热搜会不会有她。
“震惊!井盖上忽现辞职信!”
“不辞而别!揭开教师行业的真实面纱!”
“粗心?挑衅?中学教师于井盖上遗弃辞职信!”
……
陆穗越想越怕影响成君中学的声誉,毕竟她对老东家还是有些感情,如果打工的怨气算是一种情感的话。
陆穗跑了很远才找到一口井,这也是村里唯一的井,她一鼓作气跳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1]陶渊明《归园田居》[2]徐志摩《再别康桥》[3]陶渊明《桃花源记》ps:为了使文章基调轻松一些,化用了川渝地区的方言作为村民的语言,为了让各地读者看得明白,所以略作改动。对川渝方言及其他方言持有敬意,选用川渝方言是因其传播较广,特色鲜明,感谢川渝方言为本文做出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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