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起义成功不久,有人为矢志追求民族复兴的革命党人和仁人志士谱写了一首名为《中华儿女愤自强》的“学堂乐歌”1,她以既气势磅礴又昂扬奋进的词曲唱道:
险峰峭壁多劲松,
傲骨嶙峋耀苍穹——耀苍穹。
暴风骤雨显峥嵘,
雪压霜欺更恢弘。
拨云见日急先锋,
百折不挠真英雄!
寒冬雷霆霹雳轰,神州春暖总青葱,祈望山川东旭红,鹤舞枝头又彩虹!
风云际会几沧桑,
勇立潮头敢担当——敢担当。
商战兵争寇凶狂,
驱虎逐豹斩豺狼。
扭转乾坤为兴邦,
鏖战金铁铸辉煌!2
千年变局国将亡,中华儿女愤自强,万众一心不可挡,失土终归要回还!
1898年9月16日清晨,在北京一个四合院的客厅。
一位目光炯炯有神的年轻人正跟另一位眉目清秀的年轻人小声道:“好,我梁启超今天也用不着再瞒你杨度了,应皇上之邀,刚御日本首相的伊藤博文,不日将来北京当我大清国的首任首相!”
“啊!?”杨度猛然一震,旋抱拳道:“您知道,我嗣父近十年一直在关外朝阳镇当总兵,而我从十一岁起就跟他起居在军营。可正因如此,我这些年是一再见识——倭人对我东北是何等的虎视染指。”他猛地将手一挥:“而伊藤又是何许人也?当年时任日本首相的他,不但是发动甲午海战的始作元凶,更是战后在谈判桌上,不择手段逼迫我割让台湾、赔银二万万三千万两的罪魁祸首!过往您可常叨:‘警世甲午,醒世亦甲午!’更书下:‘吾国四十余年大梦之唤醒,实自甲午战败,割台湾,偿二百兆以后始也。’而今却又甘拜此等不共戴天之仇寇来任当国首相!”他竭斯底里地挥动紧握的双拳:“这岂不是引狼入室!这岂不是认贼作父!”
梁启超听之恼羞成怒:“此番人家可是应皇上之邀,难道你要犯上不成!?”
“何以犯上!?”杨度冷嗤道,“小生自来京会试而参与缘起于甲午国难之‘公车上书’3并加入维新变法始,就已抱定‘文死谏’之大决心!”他又猛地将手一挥:“更何况——皇上有此举,一定跟那些个急于求成人一天到晚在其跟前百般鼓噪有关!”
梁启超也猛地挥手一指:“自我维新派的鼻祖——政论大家王韬王大贤于同治十四年(1875年)在《变法自强》一书中首提‘盖洋务之要,首在借法自强’以来,维新变法有那一天不是怀抱‘富国强兵’宏愿之仁人志士孜孜追求!?而在时不我待之今日,能不急于求成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政权是国人最大赋予与依靠,若当政者假手予人或拱手让人,那就有可能泄密、渎职、卖国和叛国;更何况——而今‘国事衰微则民气风发,积辱深重而英雄辈出’4,咱又何必脱裤子放屁,下作到邀他伊藤来出任首相呢!?”
“噗!”梁启超抓起胸前那又粗又长的辫子往后猛地一甩,旋疾言厉色道:“邀他伊藤的理由是——白俄现不断蚕食我东北且胃口越来越大,而既然咱已无力单独抵抗,又为何不能联合同为黄种的日人!?”
“可这样一来,定会前门拒虎而后门进狼。”
“这理谁不懂!?当年的孙权不想灭蜀吗?可诸葛亮后来又是如何联吴抗魏而形成‘三国鼎立’的?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不先拒虎难道你要虎狼同拒不成!?”
“可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
“唉——想想,请想想!现在的大清国还是堡垒吗?国门老早就让人家大炮给轰开了!两千年了,异族何时又同化过我族!所以,先将他们明治维新那一套学到手,等咱富国强兵后再请回难道就不成!?”
“当然不成!”杨度再挥手一指:“这光看一看他们倭人这几年在东北亚干的缺德事就不难印证!先着眼朝鲜,那渗透、颠覆、出兵、殖民的一桩桩一件件,又有那桩那件不是谋定后而得寸而进尺!再定睛台湾,他们一经割走掌管,便迫不及待地严律民众不能再信奉——观音、妈祖、关公等中华的传统神灵,即便是家里的祖宗牌位也得全撤下,取而代之的只能是其天皇像什么的。同时,他们还逼台人起日名、说日语、书日文、习日史、穿和服,甚至连民间的歌仔戏、布袋戏也都不让演!缘何如此?不外如龚自珍所云:‘灭人之国,必先灭其史,欲灭其族,必先灭其文化。’5如今伊藤之流最想做的,无疑是——”他打起手势:“先将朝鲜翻版成二台湾,再把中国演变为大朝鲜!”
眼见对方许久无言以对,杨度又道:“再有,维新百日以来,宫中已有‘帝党’和‘后党’之分,而恰在后者心生惶恐、人人自危之际,堂而皇之邀来国雠出任当国首相,那岂不是在倒持泰阿、授人以柄!?”
“唉——!”梁启超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开弓没有回头箭,看来咱兄弟俩不割袍断义也得各行其道了。”
杨度一听咬紧牙关拔腿就走,可当他将要迈出门槛时却又踅回两步抱拳道:“弟暂且别过了,兄一定保重!”
几乎同时,在北京颐和园的乐寿堂一个不大的梳妆房内;一位脸上敷有膏体面膜、身着黄色绸睡袍的妇人,正闭目静躺在雕龙刻凤的黄花梨木的太妃床上。
“嘚嘚嘚……”门口忽然传来有人疾步进入的声响。——来人是一位长着憨厚圆脸、身穿正二品官服的高个子;是年49岁的他,全名索勒豁金??世续,表字伯轩,乃满洲正黄旗人氏,其时担任清廷总管内务府大臣兼工部左侍郎。
“起开!”随着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嘎然而止,只听那妇人开口说了这么一声。紧之,只见两位宫女小心翼翼地将她脸上的面膜徐徐揭开,然后再用热毛巾小心擦拭掉那些残留的碎片和灰屑……
“有急奏章,化淡妆即可。”那妇人在宫女接续为她涂脂抹粉前又说一声。
“嗻!”——两位宫女立应声。
时隔不久,随着宫女和太监撒离,一张风韵犹存、容光焕发的老妇人脸庞便开始映入人们的眼帘。——她就是大清王朝的最高统治者——时年63岁的慈禧皇太后。
“启禀太后,”世续呼嚷一声,旋忙不迭地禀报道:“应皇上之邀,伊藤博文日前已抵天津,现在正和李鸿章(时任总理衙门上行走)举行首次会晤。”
慈禧双眼微睁:“那你估计,他俩都会谈些啥呀?”
“我想,其议题恐怕早就被维新人士圈好了。”
“哦——?”慈禧为之瞠目道。
“因为早些天,他们就忙着大张旗鼓地放言:以现今如火如荼的维新诸事计,我大清应立马拜他伊藤为当国首相!”
“那朝野上下对此又有何反响啊?”
“野庙间嘛,反应两极且单一,褒者称是其两任日相而使明治维新大成,故今番前来不啻是传经送宝;然贬者则斥维新派祭此,绝对是个‘扯虎皮拉大旗’的下下招。”
“哼,谁说不是!”慈禧嗤鼻道,“这将冒天下之大不韪!那——朝堂公庙呢?”
“朝堂公庙虽一度掀起轩然大波,但最终却都以直隶按察使袁世凯的意见为意见。”
“嘻……”慈禧笑了,“他袁世凯早年在朝鲜时,就是这伊藤的冤家死对头,此番一定很有自个的真知灼见吧?”
“太后圣明!”世续抱拳作揖道,“首先,他强调:这百日,皇上近期在维新派的极力鼓动下,几乎天天发一道变法诏书或谕令,其中十天前(9月5日)就曾一口气批阅过二十六奏章,并猛颁十五道谕旨;然而,最令人惊诧的是,他老袁让人找几册日法文本一对照,竟发现维新诸君所拟之律法——无一不是大抄大搬人家的,而且很多条款还真真是一字无差。可如此一来,能——符合咱的国情吗?其次就是——伊藤这次突然离职,且一经受邀就急着屁巅屁巅地跑过来,说不定事先早就已和那些个吃里扒外的人暗通款曲套好招!”
慈禧应着声:“我看这十有八九。”
“那是!最后,他老袁还笃定:伊藤今日和李中堂一见面,便先会急着表明自己极愿来华履新的心迹;可一旦让其狼子野心如愿,那势必陷我大清于万劫不复!”
“袁世凯总是洞若观火!早在大前年,他就曾上过一封有储才、理财、练兵、交涉等数十条的《万言陈》,而今又在天津练兵有成。这样吧,事不宜迟,你这就拟旨下颁,从今日起拔擢他为工部位次于你的右侍郎,并须在五日内奉旨觐见。”
“嗻!”
……
就当天下午,世续又向慈禧禀报道:“太后,果然不出袁世凯所料,伊藤一跟李见面,即迫不及待地表明——他极愿效法苏秦张仪任我首相;所以,明早觐见皇上时必定会先表此愿。”
“哼!”慈禧猛地哼哧一声,“一旦这等豺狼真成我国首相,便可把我们的吏治、财力、兵力及舆情尽看光。如此,他们若要重演渗透、染指之能事,那岂不是更得心应手?而接续切搞颠覆的话,那恐怕就是先将我打入冷宫,然后再将那叫我‘亲爸爸’的人弄成一傀儡。唉——,只可惜急着不让我‘垂帘听政’6的他,现已被那些黄毛小儿说昏了头;所以得当机立断,决不能让那老倭寇再在大殿上老调重弹,无论如何都得先掐掉他的歹念之苗,否则,接续的变局将一发而不可收拾!”
五天后的21日上午,只见发须花白的伊藤博文和头顶半秃的驻华代理公使林权助,各自提着和服的下摆迈出紫禁城养心殿的高门槛……
两人一坐进殿外的八抬大轿,伊藤立刻一脸官司道:“这皇帝也太过奇怪了,既然让我前来的主要目的是协助变法,那这场觐见就该让我大授经验,可怎么只短短寒暄几分钟,就急着匆匆结束呢?”
林权助应声摇头道:“刚……刚才他不断抹额头上的虚汗,而且似乎在努力克制住自己紧张的情绪,我估计原本身体就孱弱的他,是因为近期太忙和压力过大而更加不支了。”
“是吗?可我还是觉得不对头……试想,如果他太累的话,完全可以说明缘由并另排会晤的时间……来个餐述什么也好呀,可他怎么就不肯多说呢?”
“是挺奇怪的。”
“难道这跟我一见李鸿章,便急于表明愿意前来当首相有关?可这不是他们先满世界的大肆吹擂吗?”
“嗨!真该死!”林权助突然跺脚道,“首相,这得先赖我们馆没尽提醒之责!”
伊藤眉头一蹙:“唔——这又从何说起呀?”
“唉——”林权助长叹一声,“其实……其实这场由围绕在其皇帝周围之士绅,即所谓‘帝党’所发起的‘仿效西洋之维新运动’,早在其历时一个月前后就……就开始引起以皇太后为首的守旧派,即所谓‘后党’的反感!”
“哦?”
“因为那时就已有耄耋老臣认为:汉绅为主的维新之士,鼓动他们的皇帝全盘照搬我们法律和做法,无疑是想籍仿习之名而行谋位之实。并且还言辞凿凿地说:一旦让这些个崇洋媚外、唯洋是从的‘政经大买办’,有朝一日真的得以师东洋之法,主衙门、办工矿、开言路、办学堂及训兵勇,那必然会步上卖国求荣的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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