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他便看见那坐着的女子突然伸手将她狠狠推开,然后跑出了学堂。
她脚下没站稳被推倒在地,萧元晖心中一紧,没忍住上前扶了她一把,她单手握住他手极快的起身,才道了声“多谢”,看也没看他,便跑了出去。
萧元晖有些担心,也起身跟了上去,随着她青色衣裙一路至一处假山后二人才停了下来。
只听得假山之后隐隐传来几声哭喊。
“对!你父亲给你指婚那事,是我骗你没错!可那又怎样?谁让你在我面前说你父亲甘愿为你拒陛下指婚!你知道我父亲怎么做吗?他为自己仕途竟让我在书塾里多与尤司熟识!”
“小雀,你听我说……”
“我名叫雀悫!你却偏要叫我小雀,你可有想过我的感受?!你父亲要我来陪你读书,我便来陪你读书!连你兄长齐明也辱我!我是什么?!是你齐家圈养的笼中雀吗?”
“我……”
“你别过来!别跟着我!”
萧元晖闻言皱眉,只听得山石后传来几声拉扯,接着便是女子的惊呼与落水声。
他原以为是胡雀悫将她推入水中,慌忙从暗处走出,却见池畔上那青衣小姑娘焦急的直跺脚,原来是胡雀悫落水。
他正准备走过去,可一抬眸却瞥见那小姑娘身侧竟有道人影,萧元晖立时闪身隐匿于阴影中。
只见小姑娘摇晃着那身形修长的俊美少年,哭道:“二哥哥,你去救救小雀!”
那少年却目色平淡从容,轻声道:“不救。”
接着又朝着女孩温柔一笑,“阿章也不许救。”说罢,便扬手甩开小姑娘的衣服走远了。
胡雀悫在池塘里扑腾着,池底湿滑,大约她慌乱中站不住脚,只越陷越深。
萧元晖看着小姑娘在池畔边急切的样子,转身向着另一块山石后阴影处轻声问道:“还不去救?”
尤子冉闻言从山石后走出,只与他对视一眼,接着像是做了极大的决定般纵身跳入池塘中,将人用力向外拖。
可彼时尤司不过一瘦削少年,在水中拖着胡雀悫十分勉强,她又受了惊吓不住将人往下拽,尤司眼看着便呛了水,可仍尽力将胡雀悫往外推。
尤司艰难道:“帮我,把她带出去……”
齐姑娘显然不知道山石后还有人,还以为尤司在对自己说话,她才六岁,小小一截胳膊伸长了也握不住胡雀悫的手。
正当她焦灼之际,却见身后袭来一缕劲风,她睁大眼看着那一身玄色之人,只足尖轻轻点水两下,便伸手将二人都带了上来,那动作肆意潇洒,甚至上来时只有鞋面上微微沾了些水渍。
小姑娘睁大了眼睛,圆张着嘴,望向他道:“你……是神仙下凡吗?”说罢,膝盖一曲,竟是要跪下般虔诚模样。
萧元晖及时咳嗽一声制止,道:“我和你是同窗。”
小姑娘揉揉眼睛,这才发现,此人一身玄衣,好像正是今日书塾中坐他对面的人。
不过此刻,她心思显然全在胡雀悫身上,谢过他后赶忙跑到了胡雀悫身边,问她有没有事。
她急道:“小雀,你没事吧?”
胡雀悫呛了水,身上搭了件尤司外袍,遮挡住湿透的衣衫,虚弱的靠在山石旁阖目不理她。
她见胡雀悫无事,只默默在旁解释道:“是我不好。其实我阿爹有没有回绝陛下,我也不知道。只是我看你和我说那事时像是万念俱灰,我想着编造些内容能给你些安慰,却没想因这事让你心中不快意。”
胡雀悫闻言睫毛颤动,片刻后睁开一双满汉眼泪的双眸望着她:“你何苦骗我?我不需要你可怜我。”
她又急道:“是我不好。我阿娘总喊我小章儿,可她却从没喊过哥哥们。阿娘说只有在喜欢的人前面,才会加个小字。起初我不认识你名字中的悫字,可当天我就请教了温学士,这个字怎么念,温师傅也可以作证……”
她话还没说完,尤司在旁边开口道:“不用去找温师傅,我可以为她作证,那日她问的时候,我也在旁……”
怎料尤司话刚说完,她便上前狠狠推了把:“你刚才为什么那么晚才出来救雀悫!你是不是故意的?”
尤司面色铁青,张了张口,终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她脾气烈,见他不说话还以为默认了,又上前拉扯他,可她突然像是察觉什么般,摊开了他的手。
只见尤司两掌心中各有五个血指印,因被水泡得发白,可仍不断向外渗血。
她不解道:“这是?”
萧元晖在一旁沉默良久,这时才开口:“你见她落水时已忍不住要救,狠掐手掌心才能忍住,这是为什么?”
尤司闻言默然良久,才叹口气道:“她不想嫁我,可下水难免触碰,落水之事无法避免在学塾内叫人知晓,岂非毁她清白?”
“我只是……不愿让她为难。”
尤司说罢又望向听愣住的小姑娘,恳切道:“齐姑娘,尤子冉可否求你件事?这里是齐府,能否借套干净衣物供胡姑娘换上?”
她点点头:“自然可以。”
尤司苍白脸上浮起抹笑容:“多谢齐姑娘了。”
又踉跄着扶山石起身,躬身朝胡雀悫行礼:“胡姑娘,换了衣服后再出去,便不会被人看到。今日之事,尤子冉在此发誓,永不会对旁人提起。”
“待我今日回去,便与父亲大人如实相告,我无意于姑娘。这事是子冉对不起姑娘,为姑娘清誉着想,便请胡侍讲……将你我婚事退了罢。”
此话字字珠玑,说完已耗费他所有心力。
胡雀悫显然没想到尤司会这般说,只望着他愣神,待看见尤司转身欲走,才出声叫住了他。
“尤公子……”
尤子冉回头看她。
她目中垂泪望他一眼,又低下了头:“公子不必退婚,只当是我报公子今日救命之恩。”
尤司呆愣在原地:“什么?”
胡雀悫轻声道:“我肯了。”
…
那日之后尤司与胡雀悫的事,萧元晖记不清了,大约是尤司扶着胡雀悫在众人目光中送她至胡家的马车中,众人议论纷纷,可两人本就有婚约,经此一事也不在意了。
可萧元晖却清晰记得他二人走后的事。
那天。
他与他心仪已久的姑娘行走于黄昏林荫道间,那日春风送暖,馥郁满盈。
她原本走的好好的,可却突然回身扬起胳膊打了他的左手。
在他疑惑的目光中,小姑娘柔声道:“雀悫说……阿爹在府内为我择了位夫婿,若是有人被我打了不还手,不还口,那就是他。”
她难得怯生生的,“虽是她骗我的,我还是想对你试试……”
萧元晖一向沉稳,可听得这声却没忍住双耳染上绯红。他故作轻松般点点头,胡言乱语道:“嗯,应该试试的。”
可愈来愈灼烧的耳朵和染了色的面颊,还是出卖他此刻难以抑制的躁动心跳。
他英俊面容满染赤色,眸光躲闪不敢看她,只伸出右手至她面前,问道:
“这边呢?也要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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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随那道记忆中念了十三年的甜美笑容骤止。
诏狱甬道内阴冷逼仄,与那日林间的春日和光相比,当真天差地别。
沐晖与齐衍舟分别从旧日记忆中醒过神来,隔着幽暗烛火望向彼此。
心中同时生起一个念头:
她当真像她。
他有些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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