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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丝长，春雨细。
连绵三日后，到了大婚时终于识趣地停歇下来。
天际渐亮，才泄出一点儿天光，江竹漓就被从床上摇了起来。
杏眸惺忪着，眼底还因困倦稍稍沾了些湿润。
杏月挑起锦帐，等江竹漓坐起来后，惜云才递过去一方刚打湿的帕子：“小姐擦完脸，便能清醒些了。”
这事原该荷月来做，只因今日出嫁，她放心不下那些嫁妆怕被人动手脚，便亲自过去盯着了。
“嗯。”江竹漓鼻间轻哼着回应，闭了下眼，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接过帕子拭脸。
惜云又去将准备好的婚鞋拿过来放到脚凳上，蹲下身替她穿鞋，又对杏月道：“杏月妹妹，你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点心，拿几块来给小姐垫垫肚子。”
拭了脸，江竹漓这才清醒了些，她将帕子递给杏月，闻言道：“不用了，我这下还不觉得饿。”
“还是要拿的。”惜云抬头浅笑着说，“今日小姐得受累一天，等饿了还不一定有吃的。就算现下不吃，叫杏月妹妹带上备着也好。”
江竹漓稍稍思索，觉得她说的在理，于是点了点头，对杏月吩咐说：“那你多拿些来，给你们三也都备着。”
“那要给王爷也带几块吗？”杏月眨着眼睛问。
今日小姐成亲，她性子本就活泼，今日醒得比其他二人还早。
荷月嫌她不稳重叫她帮着打打下手就好，这会儿难得有事做，可不得替小姐多想想。
这么一问江竹漓有些迟疑，想了想，她看向惜云。
还未开口，惜云便懂她的意思，笑道：“王爷今日同小姐应该也是一样的，不过平日里王爷倒是未有用早膳的习惯。”
“那也备着些吧，万一饿呢。”江竹漓说，叮嘱杏月道，“再多拿几块。”
杏月笑眯了眼：“是！”
应完便转身跑了出去。
惜云替江竹漓穿好婚鞋，起身伸手去扶着她站起来，似是打趣道：“小姐特意为王爷备点心，王爷若是知晓小姐这么心疼自己，定然会开心的。”
江竹漓脸皮有些薄，闻言不好意思微垂眉眼，假意斥道：“也不是特意，莫要胡说。”
这一声斥得无甚威慑，惜云吃笑两声，倒也把着分寸没再多言，转身拿来婚服替江竹漓更衣。
这婚服前日萧胤汌才着人送来，说是宫里司绣找来套闲置的婚服连夜赶工改成她的尺寸，当时江竹漓没甚心思便也没看，直接叫人收了起来。
而现下浅浅一观，衣服上的金绣纹样栩栩如生，细看下针脚紧密平稳，藏尾也做得细腻，可见制作这套婚服的人女红底子牢固，技艺高超，也费了不少心思。
江竹漓心生兴趣，问：“惜云，你可知这套婚服出自谁之手？”
惜云正低头为她系里衣的带子，闻言想也没想便答道：“听杜老说，乃是纯德皇后亲手所制。”
“先皇后？”江竹漓诧然。
那便是……萧胤汌的母亲？！
惜云忙着手里的事没注意到她的异样，转身拿起下一件往江竹漓身上套，一边接着说：“正是，纯德皇后喜静，平日无事时便喜欢绣东西来打发时间。这婚服是王爷出生后，纯德皇后亲手为王爷所制。”
江竹漓心头怔然。
这套婚服意义深重，萧胤汌怎么想的竟送这套婚服来，再不济去成衣店现买一套凑活也可啊！
莫非他……
江竹漓脑中冒出一种可能来，但旋即又被她很快否定掉。
“不可能。”江竹漓不自觉将心里的话小声说了出来。
惜云没听出清楚，以为是何重要的事，便停下来问：“小姐说什么？”
“嗯？”江竹漓回神，轻扯嘴角，“没什么。”
话音落，屋里便响起叩门声，紧接着听见杏月在门外喊道：“小姐，奴婢回来了。”
江竹漓心下一疑，这丫头何时这般守规矩了？
旋即便听杏月继续道：“老爷那边派来了一个人。”
声音听着闷闷的，像是不太高兴。
江竹漓同惜云对视一眼，后者便心有领会转身出去。
甫一开门，便见杏月撇着嘴，眼睛颇为嫌弃地斜瞪着那老嬷嬷。
“杏月。”惜云出声，“先进去叫小姐垫垫肚子。”
杏月闻言点头应声，临走时还冲那老嬷冷哼一声，方收回视线进屋去。
惜云敛起神色，嘴上挂着客套的笑问：“不知江侍郎遣嬷嬷来是有何事？”
“今日二小姐出阁，夫人抽不出身，老爷顾念着小姐丧母，无人为二小姐主梳头礼，特差嬷嬷我来替故去的姚姨娘为二小姐梳头。”老嬷语气听着恭敬，但那市侩吊梢三角眼里却不是那么回事。
二小姐虽为庶女，可嫁的毕竟是皇亲。
这江容如今才撤府卫，又派这人来恶心一下，怕是想踩王爷面子，好向太后聊表忠心。
看破江容心思，惜云在心底冷嗤，面上笑容不变，语气却冷了十分。
她道：“江侍郎真是费心，只二小姐早想到这一步，已同王爷商定免了这规矩。”
“诶，这如何能行呢。”那老嬷不依道，“这梳头礼乃是娘家对出阁女儿的祝福，怎能说舍就舍呢？”
“既是娘家人，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不待惜云回怼过去，院门外便遥遥传来一道苍老却沉着有力的声音。
惜云同老嬷一齐望过去，便先听得一阵车轱辘声，紧接着一老者推着轮椅，徐徐走了进来。
“这等欺主不长眼的东西，要是在我王府，定是先拖下去剜眼，再把那黑心肝子掏出来喂狗。”
话音刚落，轮椅上坐着的另一位老者便轻啧一声，道：“你这人真是，今日是何日子，怎的还这般血腥，这也不是在王府里。”
经此一提，推轮椅的老者这才恍然大悟般“诶”了声，连连歉道：“怪我怪我，甚久未见到认不清自己身份的东西，倒是忘了不是谁家都有规矩的，毕竟这走狗随主人嘛。”
方听见“王府”二字，那老嬷便已面露怯色，冷汗直冒，哪还敢斥责他辱骂江府。
她敢来踩二小姐的脸，一是奉家主的命，背后有老爷撑腰；
二是仗着这传闻中凶神恶煞的摄政王不在场，就算日后知晓手也不可能伸进别人府里，罚别家的下人，是以才这般有恃无恐。
可如今这摄政王府的人就在此处，那就得另当别论了。
而且要说不懂规矩，他二人身为新郎客，怎的还擅入新娘后院呢？
但她只敢在内心腹诽，语气一改方才隐隐的趾高气昂，赔笑道：“二位可是王府来的贵客？”
两位老者并未睬她。
见着他二人宛如自家院子已行至房门前台阶下，匆忙将矛头抛给站在门口的惜云，高声道：“惜云丫头，二小姐出嫁在即，王府客人自是尊贵，却也不能肆意进出新娘闺阁吧？”
本以为惜云会站在自己这边，孰料惜云竟是从房里出来，恭敬低眉对二人行礼。
“杜老。”惜云唤道。
杜老颔首应礼，矍铄的眼睛横扫那老嬷一眼，像是故意说给她听般，扬声道：“这位是二小姐的外祖父，此番特意前来送新娘出嫁。”
惜云顿时眼眸一亮，语气带着几分喜悦：“惜云见过老先生，若是小姐见到老先生，定是欢喜。”
姚温鹤听这话并未见有多高兴，反而神色恍然。
这么多年他对自己这外孙女不闻不问，她当真见到自己会欢喜吗？
一时竟生出怯意来。
万一这只是他自作多情，漓儿并不想见他这外祖父……
正当姚温鹤自顾胡思乱想时，房门内已将外面动静听了七八的江竹漓忽然敞音开口：“是……外祖来了？”
听语气竟带着几分小心试探。
姚温鹤闻声神情茫然一瞬，反应过来匆忙应声：“是！”
心随意动，亲自伸手转动车轱迫不及待想进门去。
杜老猝不及防被带着向前趔趄小步，嚷着：“莫慌莫慌，还有台阶呢。”
同时唤来惜云：“云丫头，快来搭把手。”
惜云应声下台阶，在那老嬷的注视下与杜老一起将姚温鹤抬上台阶，送进屋里。
临关门时瞥见老嬷仍站在原地，当下也懒得再和气，语气冷淡说：“现下二小姐真正的娘家人已到，梳头礼便就不劳嬷嬷代劳了。也烦嬷嬷回去告知江侍郎，今日之事我定会一五一十悉数说与王爷听。”
言罢果断关上门。
房屋里。
为着方便，作间隔的屏风已提前撤去。
是以当杜老推着姚温鹤进屋时，江竹漓便一眼见到这多年来杳无音讯的外祖。
只一眼，江竹漓一双眼眸便顷刻间染上一层雾气。
江竹漓珠唇几不可察地颤抖，嗓音有些哽咽：“外祖，您……”
她视线扫过姚温鹤的双腿，甚是不可置信：“您的腿……怎会如此？”
一瞬间，曾经因他对娘亲的漠然、对自己的漠视而生出来的怨和恨，霎时皆化为浮云飘散。
唯余亲人之间的心心相惜。
姚温鹤见着外孙女那张与爱女几分相似的脸，也不禁怆然含泪。
可内敛如他，积压在心中多年的万千思念与牵挂，在正见真人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只作一笑，柔声道：“漓丫头，外祖代你娘亲，送你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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