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确实怕冷，但其实刚才他没想那些。
顺着她视线的方向，贺冬也抬眸看了眼，那出风口位于包厢正中，几乎半张圆桌都是它的风力范围。
她倒还记得自己畏寒，只是……
算了。
也算是符合她性格的，让人觉得温暖的误会。
“是还有点。”贺冬说。
“那你也不早说。”时佳璐看着有点郁闷，跑过去调节中央空调的风力和温度，“你忍一忍，过会儿就没这么冷了。”
贺冬认真地注视她：“没事。”
“什么没事呀，你就会说没事，病得没知觉了也说没事。”
时佳璐说的是学校运动会那次，贺冬双腿残疾，在这种活动上只能当观众，老师们都对他很宽容，允许他不参与。
所以，一开始贺冬没出现在观众席上谁都没有在意。
还是时佳璐拿了个800米项目的小金牌，想和他分享，才发现他在教室，额头滚烫，人已经快要失去意识了。
当时他受了寒，胳膊上还有块不大的伤口有些感染，双管齐下，将他的免疫击穿。
时佳璐都快吓死了，结果人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说的也是这两个字。
——“没事”。
时佳璐翻开菜单，下了决定：“还是先点菜吧，吃点东西你就不会太冷了。”
贺冬忽然伸手过来。
他近乎克制地，用手背在时佳璐的手背上贴了一下：“我没那么冷。”
短暂停留的温度的确是热的。
时佳璐没想那么多，反手抓了一下他的手。贺冬的手比她的凉一些，但凉得有限，看上去身体的确比当初好了太多。
贺冬垂眼看着，没动：“是不是不冷？”
“还是凉，不过比以前——”时佳璐戛然而止，顿时想扇自己一个耳光。
贺冬没等到下文，抬眼：“怎么不说了？”
她摇摇头：“以前你身体不好，还……反正都不是什么好的回忆，我怕你不愿意提。”
“不会。”贺冬说。
怎么会不愿意提呢。
人生在世，无论谁都会有经历低谷的时候，他的低谷或许比常人要灰暗一些，可也有他人得不到的东西。
贺冬的目光安静地落在时佳璐脸上。她在点菜，一张青春的、灵动的脸时而苦恼，时而欢悦。
看菜单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的，很多这样飞扬的一瞬，会组成贺冬想送给她的，长久的快乐。
“你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或者忌口的东西？”时佳璐合上菜单，才后知后觉地懊恼，“不好意思，我的朋友都是选择困难症，我习惯点菜了……要不你看着再加点？”
“没关系，一会儿吃不够再加就行。”贺冬说，“我说了，你不用把我当成领导来伺候。”
“是哦，”时佳璐明白他的意思，笑起来，“我们是朋友嘛。”
贺冬嗯了一声，没有反驳。
菜很快就上了上来。
时佳璐的确很擅长点菜，点的都是大众口味不踩雷的餐品，有荤有素，还有粤菜里不得不品的糖水点心。
只是，贺冬一开始选这家餐厅，是因为时佳璐说喜欢喝粥，而这家店里有几款改良自粥底火锅的创意菜，但她没点。
或许是今天不想吃，也或许是为了照顾他。
贺冬只默默地记下服务员端上来了哪些菜，心道，如果拼图的碎片凑得够多，总有一天能将画幅拼合完整。
但最后，服务员拿了酒上来，“要不要开？”
“不开吧。”时佳璐答了一句，回头问，“你现在应该不喝？”
“我不喝酒。”
“那放这里吧。”时佳璐点了点桌子。
等服务员离开，贺冬才往酒瓶上看，眉眼间有一丝疑惑：“酒瘾这么大？”
“不是啊，她刚刚说包厢低消两千一位，我看我们怎么点都吃不到嘛。”她算来算去，也只点到八百块的菜，要了两瓶酒才堪堪够到三千，“酒你晚点拿回去？”
“你不要？”
“我在家不喝酒。”说到这个，时佳璐趁机解释，“其实平时我也不喝那么多，那天是……心情不太好，又有闺蜜在，所以放纵了些。让你见笑了。”
贺冬看着她。
前后也没多久，时佳璐竟觉得自己找回了从前的感觉，熟练掌握了贺冬这个眼神的意思。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太客套了，我的错。”
贺冬这才说：“这家店的低消大多数人都吃不到，不用在意。”
他重新叫来服务员，把酒退掉，然后道，“若是想喝酒，店里有他们自酿的米酿，味道不错，度数也不高，你可以试试。”
“你对这家店很熟？”
“碰巧，认识店主。”
时佳璐点点头，难怪他要订这家店，原来是照顾朋友生意。
这很正常，他们公司年会，也是去老板熟识的老板店里开的，一来照顾生意，二来方便订位置，只是连续两年吃同一家店，未免有些腻味。
老王朋友的店跟老王一样，价格虚高，味道不行。
既然不用考虑低消了，时佳璐也稍微自在了点。刚刚点菜的时候她有看见那种招牌米酿，其实有点兴趣，只是当时觉得没必要，现在既然贺冬推荐了，她就下单了一瓶。
正如贺冬所说，这米酿度数不高，喝到嘴里微甜，味道不错。
等饭吃得差不多了，她才将笔记本拿出来。
正巧，贺冬就坐在她边上。时佳璐简单收拾了下面前那一块桌子，开机，将文件找出来。
“之前和同事商量着，想把稿子直接递给你们，只是没想到对接人是你，我不太好意思麻烦你。”
在贺冬反驳之前，时佳璐及时补充，“当然，我现在认识到了是我太客套，我有错，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
这话还是客套。
贺冬颇为无奈，心道，这大概就是被职场磋磨的社畜，其实他公司里也有不少人跟他说话的时候特别狗腿，扭也很难扭过来。
他的那种无奈，从眼尾唇角流露出来，把时佳璐看笑了：“诶，你别跟我计较，上班上习惯了。刚毕业那会儿跟领导讲话不礼貌，还被穿过小鞋，吃过亏才知道不妥，我也没办法的……毕竟你代表着甲方嘛。”
贺冬想到什么：“佳和上下这么多员工，你准备跟每个人都这么礼貌？”
“礼多人不怪。”时佳璐自有她的道理，“再说，现在佳和是我的甲方，只要在项目里说得上话的，那都是我义父，等项目结束那就爱谁谁……哦，当然，我们还是朋友，这个另说。”
也是，时佳璐不是个唯唯诺诺的人。
贺冬想到白天听到的那串她在办公室怒骂老板的话，嘴角不由得扬了扬。
“诶，我只是说我们是朋友，有那么高兴吗？”时佳璐奇道，“我记得以前——你说不介意我就提了啊——最开始我想和你做朋友，你还不愿意理我。”
“我那时候谁都不理。”贺冬这句是陈述。
时佳璐想了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也对。你现在看起来……好很多了。”
她想说“正常”，可这个形容词又不妥。
总之是好的变化。
“看稿子吧。”她说。
“有两个版本，一个更有深度一些，一个则是降低了观影门槛，更注重节奏的版本，不知道你们那边会喜欢哪个。”时佳璐找出文件，先点开了标注“ver7”的那个，“这个是深度版本……相应的宣发ppt我们也都准备了。”
贺冬的注意力却在那一排编号上：“你写了17个版本？”
时佳璐嗯了一声：“哦不过宣发ppt是同事做的，我没这么牛啦。”
贺冬放在桌下的手轻轻捏了起来。
他没出声，认真地在那台有些显旧的笔记本上看时佳璐的稿子。
虽是半路出家，但为了写这份剧本，时佳璐查阅了资料、补了课，格式上是毫无问题的漂亮。
初中时贺冬见过时佳璐硬塞过来的笔记，也是如此条理清晰，叫他一时有些恍惚。
他看了前几集的内容，就深度的部分提出了一些疑问，时佳璐都一一解答，看得出来，她对这部分内容认真做过思考。
然后贺冬又看了那个标注为“ver15”的版本。
“考虑到商业化的部分，第15版确实感觉更好一些。”贺冬说。
时佳璐并不意外，能走到高位的很少有人还抱着无意义的情怀，她点点头：“我当时也觉得这个版本很成熟了，但是老王……就是我们老板，他不太满意。”
“哪里不满意？”
“嫌不够擦边。”时佳璐笑了笑，将没写完的第17版打开，拉到第一集的部分。
开篇就是床/戏，差别巨大。
一切尽在不言中。
贺冬懂了。
这项目他原本也没计划赚钱，想了想说：“其实我们公司有个文青病重的导演，拍画面很漂亮，如果让他来拍，他说不定会要第7版。”
时佳璐一愣。
“两份都发我吧，我找时间拿给导演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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