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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京的六条大街已经离皇宫较远，市井气息浓厚。人流嘈杂，驿所会选择开在这个地方也是情理之中。
来往的人众多，非常有利于隐藏踪迹，但另一方面——对于那些想要窥探他人踪迹的人，也非常有利。
所以，赤井秀一必须留足够的心眼。他不能保证他擦肩而过的那么多人中，没有身披鲜艳羽毛的乌鸦。
他还是挑自己最常走的路，去往六条的驿所。路途上会经过一处学校，这他再熟悉不过。只不过这一次路过的时候，他看见学校门口有几名少年正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什么，看那夸张的动，讨论还比较激烈。
驰道不算太宽阔，赤井在道路的尽头看到，便提前下了马，牵引行走。他怕撞到人，但也借此机会，听到了他们正在讨论的内容。
“少来啦，你是最不会捉迷藏的，才不可能相信你。”
“你想想看啊，之前不是有什么校舍鬼怪中鬼怪的百物语绘本吗？就算不是在本校，校舍那地方也够阴森的，就算是你这样的人，一个人藏过去也会被吓得发抖吧。她那样的胆小鬼也肯定不会躲去那种地方的。另外，刚刚看到竹剑的储藏室才被收拾好，收拾的时候不停开开关关，也不适合捉迷藏。”
少年还没有变声的清澈嗓音吸引了赤井的注意力。不，与其说是嗓音，倒不如说是他行云流水一般的推理过程。他的语气有点不屑，就好像是他觉得他能想到的这些东西再理所当然不过，根本不需要浪费口舌说出来，但同时他又还是认真地和同伴争辩着。
赤井的步伐稍微缓了一秒，那少年便看了过来。目光只有刹那的碰撞，赤井便感受到了那眼神中的敏锐洞察力。
“唔——需要帮忙吗？我看你们好像遇到了麻烦。”
赤井几乎不必思考，直接出了一副热忱的样貌。一手牵着马匹的缰绳，一手挠了挠后脑勺的头发。
穿着绀色水干装的少年眨了眨眼，立刻弯起眼睛笑了，那眼神也就此被阻断：“刚才是有一点……不过，已经解决啦！谢谢大哥哥，不用麻烦。”
“那就好。”
赤井笑得有些窘迫，冲他们点了点头，牵马离开了。
转回了头的一瞬间，他尴尬的笑容消失得荡然无存。也不能算是消失，只不过换成了另一种微笑，他闭上眼，脑海里重新清晰地勾勒了一遍那名少年的模样，然后睁开眼，压下那淡淡的笑意继续向前行去。
行过熟悉的街道，赤井来到驿所前。他感觉到气氛有点和以往有些微弱的不对劲，他循着这种感觉走进大厅里，果然一眼没有看到安德雷的身影。
那个身材魁梧，长相又显得无比凶恶的男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应当是十分显眼的。就算眼见不到，赤井也能大致从气氛中推断他是否在这附近。这大概也就是所谓的“直觉”。现在，安德雷显然是不在的。
“诸星先生……您是来找卡迈尔先生的么？”
赤井回过头去，刚刚叫他的人是个面容他非常有印象的驿所小工。
“他不在？”
赤井问。倒不是什么特别令他紧张的情况，只不过在他的记忆里，这还是第一次他来找安德雷·卡迈尔却扑了个空。
比起书信来说，赤井相反地还更信任这种口头的情报交换。毕竟中途经过的环节越多，则越有可能被其他人的手介入。
“是啊，前几天他就已经出去了。看样子像是有要紧的事情，不过，他那张脸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那个样子啦。”
小工解释道。
“也没有说什么时候会回来？”
小工点了点头：“没有。诸星先生这次有什么东西需要邮寄？或者说，有什么话需要我帮您带给他？”
这话让赤井稍微警惕了些。他的确为了交换情报经常来这里没错，但就因为这件事，让这名店内的小工就记住了他的名字，如同他记住了这个人的脸一样。
倒也不是怀疑面前这个人一定有什么秘密，对于要养家糊口的工人来说，心思缜密必定是能得到更大回馈的。
赤井有几秒钟的犹豫，之后将这犹豫打破的，是他越过小工的肩头，看到驿所的门口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也不能算“熟悉”，只能叫记忆深刻。
毕竟他们只是刚刚才见过第一面。
那个绀色衣服的少年出现在了店门口。他混在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里，但赤井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不能确定这是否是巧合——这当然很有可能是巧合——或者是，那少年确实，就是跟着他而来的。
赤井倒是一点不为了后面这个猜想而惊讶。在见到他的时候，那种眼神就已经让赤井非常在意了。那是种他非常熟悉的、企图在不引起对方注意的情况下快速打量的眼神。他通常用这样的方式来判断对方的基本情况与心理状态。
而在刚才，他似乎也被这样判断了。
他收回目光：“不用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那么我下次再来。”
手拢进袖子里，他转身走向门口，轻快地离开。不出所料，那少年的身影已经随着大量的行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会了——
他在心里这么说道。
转眼就到了新年。赤井几乎都要忘了这个存在感并不是很强烈的日子——如果不是那天的雪下得实在很大的话。
下得……很美。
大晦日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无疑是来年的吉兆。
半个月来在街上都能看到灯火的闪烁的人家在陆陆续续地装点，想来也是新年快到了。只不过这一天的雪下得格外大，让赤井这种平素不怎么会在意仪式感的人都有些触动了。
他踏着铺满石板的街道回到住处，出乎意料地，里面似乎格外热闹。
租住的町屋中一共有四户人家，赤井当然有对他们特别留意过，只不过所产生过的交流则是屈指可数。
大概对于他们来说，时常昼伏夜出的诸星大的确是个怪人。
而今日，他们却都出现在了走廊上，语调清朗地正说些什么。见到归来的赤井也都频频点头问好。
这可能就是节日的魔力所在。赤井脱下鞋上了走廊，没料到一下子被阿婆给拽住了袖子。
阿婆经营着町屋门口的中古书屋，她性子有点古怪，书屋常年也生意平淡。赤井还以为又做了什么得罪她的事情，毕竟他也常因晚归，第二天起来被她数落。
“晚上好，婆婆。”
“大君你这小子！今天明明应该是早回家的日子，也不知道是在做些什么工。”
她嘀嘀咕咕出后半句，“我说，忙完了的话，晚上来婆婆这边吃荞麦面吧。老婆子我啊，对自己的手艺还是很得意，做了很大一锅哟。”
赤井愣了一会儿。
有点没来由，只不过他好像很久没有和人一起过年了。他在这世上倒是还有亲人，只不过由于他所做的那些工，已经长时间没有联系过。如同近乡情怯，他甚至有些害怕和他们联系。
说起来有点惭愧，但对赤井秀一来说的确如此。
阿婆当然看出了赤井的迟疑，她用枯瘦的手掌精神地拍击着赤井的后背：“看你们这些年轻人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阿婆我当然要关照你们才是！”
赤井被她拍得快要咳出来：“好的好的，那么，打扰了。”
仔细想想，倒也不坏。
阿婆最后又赏他重重的一巴掌，笑得像是一开始就拿足了把握知道他不会拒绝似的：“就是嘛，大君！好了，趁外面还没收摊，赶紧去买棵大大的门松回来吧。”
“啊……？”
“我说门松啦！门松！江口那小子一点都不牢靠，”她恶狠狠地瞥了一眼走廊里侧的一房客，“还是阿大看起来就很靠得住，所以，快去吧！”
赤井就这样，又被她风风火火地推出了走廊外。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今天结束工的确不算晚，街上的确还有零零星星的摊贩正在叫卖着。倒也不是组织网开一面让他过节，恰好是他动比较麻利罢了。
赤井平日里的采购行为很少像现在这样纠结。“大的门松”……他不知道究竟要买多大才合适。他见过和房屋一样高的，堆叠成了牌楼一样的。那么大的，放在书店门口应该无比突兀才是。
转来转去，他终于在一家店前停了下来。
他对店里展示的一棵门松比较满意。三支削尖的竹子周围绕着蓬松的松针，最前还装饰了一把金红色的纸扇。他默默估计了一下，大小放在书屋门口也正合适。
“您好，帮我把这一棵包起来吧。”
他从钱袋里数出足够的钱。放回钱袋时，又下意识地摸出了旁边的怀表，看了一眼时间。
“客人！没想到这么晚还有生意做啊，我还想着，再不来人我就关店了。祝您和全家新年快乐啊，再送您一份贺年状，想邮寄的话，我们也可以帮忙跑腿去寄出。”
赤井还没来得及，说出拒绝或者推辞的话，点缀着金箔的硬纸就塞到了他的手上。
可是他的脑袋一片空白。这再也寻常不过的习俗，他竟一时间想不出来要送给谁好。
就算很厚，那也只是一张纸片。赤井找不到他的容身之地。
就像他也，并不是很能找到自己的。
不过只能说，纸片比他稍微幸运一些。因为那个答案就在他莫名其妙地多愁善感了一会儿后，就从背后叫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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