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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头懒懒散散束起的灰色头发，还有身上的抚子色浴衣，任哪一样都不算是寻常。然而溶在不起眼的背景中，整个人的存在都像是被淡化了似的。
比起那种经常被忽视的天赋，不起眼对于赤井来说更像是一种技能。正是做他这样的工经常需要用到的。
弥一蜷坐在缘侧的木板上，一条腿缩在胸前，膝盖上支着持烟袋那只手的手肘。农家为了防止涝灾，地板总是架得很高，于是他的另一只脚挨不到地面，木屐挂在皮肤白皙的足尖，轻轻地晃荡着。
“晚了一些呢，阿政，真是辛苦了。”
这个男人的声音轻飘飘的，就像是从烟袋尽头飘散的烟雾，“而且，竟然还有客人来啊，欢迎。”
他站起身来，拢了拢头发：“进来谈吧。外面说不定……什么时候会下雨呢。啊，阿政也一起吧。”
根本没有留给赤井说些什么的机会，也正合他意。不用拐弯抹角，才是最容易做成生意的方式，况且赤井只是需要知道岛田源氏究竟是否在这里就够了。
屋内也没有什么阴森的气氛，就算误入也不会想到这是盗贼团的根据地。炉上的锅内还煮着什么，无论怎么看都是很寻常的农家房屋。
不过……哪里会存在着密道吧？然后将人质藏匿起来什么的。
弥一和秋津坐在了房间的深处，秋津仍是犯了错似的，坐得非常拘谨，和他高大的身形结合在一块，显得有些滑稽。
“那么，是想找哪家的孩子呢？”
根本就不需要赤井开口，在他刚坐下的一瞬间，弥一就直接帮他道出了此番前来的目的。他的嗓音优美到不像是什么盗贼团的首领，几乎像是会接受帮大人寻找走丢小儿任务的万事屋。
这样交涉会更简单些吗？赤井没有让自己露出过多的表情，沉着地盯着弥一半睁开懒散的眼眸：“这种事情，弥一先生难道自己不能够判断么？”
“呼……如果不清楚地说出来的话，我们也会很困扰啊。”
果然还是在试探嘛。
赤井稍微抬起了些头：“岛田源氏。宗次郎之子，岛田半藏的弟弟。”
“啊……”刚刚一直没出声的秋津政之助发出了感叹声。岛田的名头实在过于响亮，弥一的眼睛也认真地稍微睁开了些，只不过他给出的回复却偏离开了预计：
“岛田家的孩子吗……？虽然最近的确没有什么生意可做，但对我们来说，也还不至于冒那么大的风险啊。”
弥一吸了一口烟，将烟雾吐在阴影之中，只剩下烟袋中忽明忽暗的星火，“那样的家族，我们可招惹不起……”
他说得已经很直接了。
赤井似乎找不到可以反驳的点，他也不怀疑五叶会有生意不去做。连真岛那里找来的情报都不准确的话，他实在不知何处可以成为下一个要探寻的目标了。或许是之前对“夜之帝王”的期望太高，他们的行事速度又过于快，导致他根本没来得及考虑第二个计划。
如果不是五叶，还会是谁？
如果是连五叶都不敢碰的人……
弥一缓缓吐着烟雾，似乎在为面前人并没能带来生意而惋惜。而另一旁的秋津则一直用复杂的眼神盯着他，与其说是敬畏的话，不如说是稍微在期待着些什么回应吧。尽管在弥一还没有看向他的很早之前，他的目光就会逃跑似的挪开了。
大概是赤井的脸上不小心露出了忧愁的表情，弥一拿着烟袋的手稍微放低了些，抬起慵懒却并不会让人觉得无神的眼睛，对赤井道：
“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把重心放在什么盗贼团上。”
他慢悠悠地说着，“岛田家的事情，与其说有什么坊间传闻……不如说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吧。不仅是源氏，他哥哥在家族里的地位也很尴尬呢。宗次郎走得倒是潇洒，留下那么多古板的家族长老。勤于家业的半藏倒还好，像源氏那样子游手好闲的，在他们眼里，恐怕是再难入眼不过的累赘吧。如果能将他隔绝在家族事务之外，那也没什么，偏偏半藏又很偏袒他弟弟。如果有人看不惯，大概也是可以猜到的。”
弥一说完，用似笑非笑的眼眸看着赤井。
“我明白了。”
赤井站起了身，“多谢，弥一先生。”
弥一垂下眼睛笑着，没有要送客的意思。倒是秋津有些慌慌张张地跟着赤井，两个人来到了外头的走廊上。
“那个……”秋津有些腼腆地挠了挠自己的脸颊，“之前的事情，真是谢谢了……”
赤井笑了笑：“尾音那么轻的话，要感谢的对方可是会听不到的。”
秋津愣住了，很不擅长应付这种情况地，迅速转开了话题：“这把伞，诸星先生拿去用吧。看样子的确是快要下雨了。”
赤井摇了摇头：“那倒是不用，在雨点落下来之前，我想我应该就能到岛田城了吧。”
弥一所说的话和他的猜测也不谋而合。与其说是弥一的话让他醍醐灌顶，不如说，赤井只是缺了一张嘴将那些话说出来。
半藏那时的模样，让他感觉到确实是有什么还没有说透的。
他打定了主意，就算会拉长这趟行程的时间线，他也得再回岛田城一趟。
“这样的啊……那，恕不远送了。”
秋津轻声道，低头看着他那把缀着几个小洞的黑色伞，一副被嫌弃惯了的自怨模样。
大概只有那个叫弥一的男人，对他而言是与众不同的，才能让他如此死心塌地地守在他身边吧？
和秋津道别之后，赤井准备再回河原一趟。虽说他心中并不怎么担心他会出什么问题，但总不能就一声不响地把琴酒丢在那里。
况且他还有病在身。出门前只听到他的只言片语，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状况，多少让赤井有些在意。
如果能跟他一起更好，还是不行的话，就待在河原，反正赤井至今觉得琴酒和他出发寻找佩刀这件事有些虚无和不安稳，毕竟不是他分内之事。
然而说来也巧，他正这么盘算着时，却在乡间的道路目光极尽之处看到了琴酒的黑色身影。
这个时候赤井更加看不出来,琴酒所说的身体不适，究竟是不是他一时编纂出来的托辞了。他的脸色的确非常苍白，但那在琴酒脸上，不过也是常态。
被黑衣包裹着的身躯静默地矗立在道中，看上去似乎已经等待许久。
“你的身体好些了？”
对于这个问题，赤井走上前直接询问，尽管他并不期望能得到答案。
看得出来琴酒不愿回答，他甚至像没有听见这个问题似的，反问道：“找到岛田源氏的下落了？”
赤井摇了摇头，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我决定再回一趟岛田城。岛田半藏一定有事情还没有告诉我们。”
琴酒倒是并没有对他发出嘲讽，他那一直扬起的高傲的头低了下来，仿佛是真的在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行性。良久良久，他做出了一个决定：“我们走。”
他轻声道。
这位同伴，并且是将来或许很长一段时间的同行者的性格，实在让赤井秀一难以揣测。两人并排走在田埂上。这样安宁的乡间景色实属与二人极不相称，加上又不言不语，气氛仿佛也在雨前的空气中凝结成为潮湿的团块。
回程的路上必然途经一片树林，道路只穿过了它边缘极小的一部分，实际上它的面积比肉眼可见更加难以估量。刚才天朗气清的倒还好。此时云翳渐重，在秋季里失去了些许生机的树林，也变得有些阴森了起来。
这条道路并不偏僻，落下的些许枯叶，也早被重重叠叠的车辙和脚印碾了泥尘，在这些生命的遗迹上，琴酒的脚步很轻，是那种刻意压制后的轻。然而赤井还是连回头都不用，就能确认他究竟跟在身后的多远的距离。
在静谧的深绿色穹顶下。异动来得非常清晰，但也比赤井想的要更快。不仅是他，连琴酒也也没有反应过来，一道细小的银光便斩断微风凌厉而至。赤井先听到了风声，转身下意识想用刀鞘去挡，然而已经来不及。光芒擦过琴酒的身体，并未伤到他，却将他腰间的装碎钱的小包系绳割断，小包飞出好远，掉落在地上。
琴酒的瞳孔一颤，他谨慎地注意着深林中的响动，没有贸然前去捡起。
很快就来了！他听见极轻却飞快的脚步声朝这边奔涌袭来，扭过头去发现已经逼到近处，那黑影快得让人几乎捕捉不到它的轮廓，简直像狩猎的异兽一般。琴酒屏住呼吸，看准时机自下斜斜向上出刀，却被那影子轻而易举地闪过。赤井在他后方，迎面刹那拔刀扫出一道圆弧。雾烧的刀光很收敛，隐隐约约的确如轻雾，那东西纵身一跃竟然像飞一样掠了过去，又轻盈地落地，闪步窜到琴酒落下的钱袋前。
他躬身捡走的一瞬，赤井倒是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个一身黑衣身材矮小的人类。可也只有短短一刹，之后他便又闪身躲入林中不见了。
不用说，这样的际遇让琴酒的目光变得无比复杂。他紧闭的嘴唇下，牙关应该已经咬死。无论是被抢走了钱袋还是交战失手，对于琴酒来说都算是致命的打击了，就算他再怎么冷静，这时候也无法克制住不提步去追。
也是这个时候，赤井突然叫住了他。泄愤一样，他甩去了凶狠的目光。但赤井并未在意，而是拿着刚从地上捡起的东西，亮在琴酒眼前。
那是一枚忍镖——很巧地、又似乎不是巧合地，和岛田半藏交给他们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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