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怎么能吃啊？”
棠棠可不愿意给人吃自己的半成品，她劝来福道，“要炖透了，鱼肉才香呢。”
被拒绝了的来福只能又退回去，继续眼瞅着锅子，和小黑一起，耐心地等在一边。
棠棠尝了下汤里的滋味，抿了两下嘴，觉得这红烧味过于单调，还差些什么。突然间，她灵光一现，想起了平日里沾大葱吃的黄豆酱。那黄豆酱是由黄豆炒熟磨碎制成的，咸中带甜，有股浓郁的酱香和酯香。想到这里，她立时找出装黄豆酱的罐子，舀了两大汤勺，放进锅里。当烧鱼的汤汁又一次滚开，她再尝汤里的味道时，终于满意地了点了下头，心里想道：“总算成了”。
锅里炖着鱼，棠棠又忙回前面案板上的鱼肉泥了。她将鱼肉泥摔打、抓捏在盆里。肉泥中，她调入了酒姜盐糖，还有少许红薯粉。反复地摔打之下，肉泥终于呈现出了胶质的形态。她这时才将它大团大团地从盆里抓出来。
棠棠手上沾着水。鱼团被她放在手上来回地交换了几次，直至成了光滑的椭圆形状时，才会被她贴入灶锅里。很快的，这样的鱼饼沿着铁锅，在炖鱼酱汤的上沿，贴了一整圈。
“小黑，去看看鸡窝里的鸡下蛋了没有。”
棠棠现在开始着手处理鱼籽了。
小黑拿了两个蛋回来，问棠棠要怎么做。棠棠接过蛋，只说了句：“我们蒸蛋吃。”
在灶锅里，贴了鱼饼的上沿，棠棠在上面放了一个蒸屉。巧得很，那蒸屉的宽度刚好卡在了鱼饼上面那一圈的锅沿处。
棠棠把两个鸡蛋打在鱼籽里。在上蒸屉之前，她又在里面加了些香醋。香醋与陈醋不同。陈醋是由高粱酿成的。而香醋则是由糯米酿制，它香味浓郁、酸甜不涩，可以最大程度地释放出鱼籽的鲜美。
就这样，在灶锅里，锅的深处炖着酱香鱼头，鱼头的上面是圈鱼肉饼，而在鱼肉饼顶上的蒸屉上，则是一碗调了少许酱油和黄酒的鱼籽蒸蛋。
一个硕大的锅盖被棠棠盖在了鱼籽蒸蛋的蒸屉上。这盖子刚好将锅里的一切，都笼罩在了其中。
炖鱼的汤在锅里一刻不停地，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它那厚实的酱味、鱼香味都渗入了贴锅的鱼饼里。汤里的热气又直窜上了鱼籽蒸蛋，在高温的熏蒸下，鲜黄的鸡蛋裹上了鱼籽。有鲜美的汁液随着蒸蛋里的蒸汽飘出来，有锅盖罩着，它冲不出去，便只能又落回到鱼汤里。使得鱼汤里的鱼头，鲜上加鲜。
盖不住的香味从锅里源源不断地飘了出来。这异常香郁的鱼香味荡荡悠悠地，直钻入了周志国那屋的窗户里。
“有鱼吃，”闻着味道的周志国惊醒过来，“媳妇，快起来，有鱼吃。”
即便是这种时候，周志国也不忘叫上媳妇和自己一起。
“哪儿来的鱼啊！”
李秀梅只当周志国在说梦话。
“真的有鱼吃！”
周志国此时已经起身，趴在窗台上的他看见灶间里的灯亮着，“你快看，灶间里有人。”
被吵醒的李秀梅也闻到那香味了。她往外看了灶间一眼，正想问周志国怎么回事。
“志国……”李秀梅才说半句，就惊觉周志国已经不在炕上。当她再往外看时，周志国只披了一件袄子，走在院子里，没两步就进灶房了。
李秀梅追出去时，看到灶房外不光是周志国，就连二房的两口子也都围在那里，抻着头往里面探头探脑。
“咋回事？”
包秀珠是最后一个跑出来的。她看李秀梅站在院里傻愣着，问她是怎么回事。
李秀梅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得不到答案的包秀珠只能也跟在她的后面，站在灶房的最外面，张望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包秀珠和围在门槛上的所有人一样，都是因为闻到一股异常好闻的鱼香味醒来的。
只见灶房里的炉灶烧着火，上面的大铁锅上罩了个大盖子。在往上冲的蒸汽上，盖子不住地扑腾扑腾的在锅上颤动着。从外往里看，什么都看不到。但每一个人都肯定，那香味儿就是从这里面飘出来的。
家里的三个孩子都在锅旁。小黑一脸凝重。来福则是满脸急切的样子，不时地便问上棠棠一句“好了么？”
棠棠也目不转睛地盯着锅子，嘴里轻声数着数，仿佛是在算着时间。
“好了！”
棠棠忽然说道。听到她这话，小黑立时轻松下来。来福脸上急切的样子立时换成了兴奋。围在灶房门口的大人们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本能地觉得和那烧着东西的锅子有关，也都跟着流露出了喜悦的神色。
这若是在平时，不要说包秀珠了，就连周志国那两口子都会训斥棠棠和小黑，怎么又熬夜疯玩不睡觉了。而张红也定会揪着来福的耳朵，把他往屋里拖，一面骂他不听话，一面指桑骂槐地数落棠棠和小黑。
只是在今天，天刚蒙蒙亮。所有人都是才从睡梦里醒来的，还有些迷迷瞪瞪的。再加上那锅里的味道实在太香了，竟让所有人都违背了常性，先都不约而同的将注意力放在了灶台上的大铁锅里。
这锅里，到底都是什么呢？如果是鱼，也不至于有那么香啊！
时间到了，棠棠上前去掀锅盖。与此同时，每个人都识相地拿了各自的碗筷。大家都有些等不及，桌椅都来不及摆，只围在灶台边站着。脖子抻得一个比一个长，争先恐后地看锅里到底都是什么玩意儿。
锅盖打开之后，棠棠从蒸腾的雾气里捧出了一个大海碗。海碗的里面是黄澄澄的鱼籽被金色的鸡蛋裹着。由于她在鱼籽里调入的酱油极少，因此只提升了鱼籽和蛋的鲜味，而并没有破坏它的颜色。
拿下蒸屉，棠棠又拿了个大碟子来，将锅边上一排雪白的鱼饼一一铲下来，放在了碟子上。
灶锅里的鱼由于太大了，连盆都盛不下。于是，所有人便都围在灶锅边，鱼饼和鱼籽蒸蛋也在灶台上。大家就这么或站或趴着，直接吃了起来。
包秀珠首先尝的是鱼籽蒸蛋。金灿灿的鸡蛋泡起了暄，包裹在鱼籽上。鱼籽的鲜味在蒸煮的过程中，流进了鸡蛋。调好的味道从鸡蛋，透入了鱼籽。一口咬下去，这咸鲜的味道从一团团筋道的鱼籽里爆裂而出，和松软的鸡蛋相融在颊齿间，满口留香。让人舍不得急急地一口吞下，总要细细地品一品这好似从云端采下来的美味才行。
周志国和来福眼睛里全是灶锅里的大鱼头。鱼头上的肉已经炖得脱了骨。周志国上去就是对肚当一筷子，大块的肉连着汤汁立时就被夹下来。这鱼肉的外皮是酱油色的，露出的鱼肉爽滑白嫩，还淋着汤汁。这块肉是没刺的，周志国一口就吃进了嘴里。他只一抿，还没来得及咬，那香嫩鱼肉里的鲜汁就在他的嘴里蔓延开来。再咬下去，鱼肉的鲜美与黄豆酱的酱味两相互补，不多两口，一大块的鱼肉就在周志国的嘴里被吃干净了。与此同时，他的筷子又夹向鱼肉，上一口刚刚咽下，接下来的一块鱼肉又被他送进了嘴里。
来福正专注于鱼头上的鱼唇和鱼脑。鱼唇是头部顶上，大嘴用来张合的骨头上的两块肉，柔软肥糯，香味醇厚。这鱼格外大，鱼唇也就大上了许多。来福一筷子夹一块鱼唇，两口一吸，上下两块鱼唇便被他吃干净了。
这个吃完了以后，他忙迫不及待地拉开鱼的头骨，翻到它鱼脑的地方。这若是在以往，一面没有吃完，大人是绝不会让他自己来翻的。只是今天大家都各忙各的，也就没人顾得上管他了。鱼脑是一种像透明冻状的东西，在将鱼头翻个的时候，它也在其中跟着摇曳晃动着，却不会碎。来福将它舀在个大汤勺子里。勺子里还有锅里的汤汁，他又是大口一吸，热乎乎的鱼脑冻就连着酱香的汤汁一起下了他的肚子。来福心想，这世上，大概没有什么会比这个，更让人满足的了。
贴在锅上的白饼，周志兴没有见过。他问棠棠这是什么，棠棠告诉他，这是鱼饼。
周志兴拿了一块在手里，闻了闻，觉得这饼里有股淡淡的鱼味。他小咬了一口，立时大吃一惊。从没吃过这种东西的他惊讶地发现，原来这鱼饼竟会这样的鲜嫩爽滑。和过去家里常吃的红薯饼、苞米面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不可同日而语。
张红嫌弃周志兴吃饼的夸张样子，她心里想道：“不就个饼吗，哪儿有这么厉害。”
她才拿了一块饼要尝，棠棠在旁提醒道：“沾汤吃，味道更好。”
张红本来不想理棠棠的。甚至这几个菜，她连碰都不想碰。但看到全家人都一副狼吞虎咽、大快朵颐的样子，再加上近日来，肚子里实在也没什么好货，张红终于忍不住，也要尝上一口。
周志兴听棠棠说沾汤更好吃，赶忙将又拿的鱼饼往汤里沾。张红也和他一样，将饼在汤里浸了一下。饼才一进去，汤汁便裹在了饼外。她咬在嘴里，鱼饼在浓郁的汤汁的相配下，乍一吃，竟好似鱼肉一般，只是口感上更加q弹，且爽而不腻。
李秀梅除了自己吃，还忙着给小黑和棠棠夹菜。她一会儿给小黑拿鱼饼，一会儿又舀了鱼籽到棠棠碗里。小黑这时也顾不上摆他平日里，那一本正经的谱了，脸一直埋在碗里，一刻不停地大口大口吃着。
当天大亮了，这家人才一个个不舍地放下筷子。这个时候，鱼籽和饼已经都没了，锅里只剩下了鱼骨。鱼骨上，被吃得干干净净，连最后的一点汤汁，也被周志国用前夜剩下的红薯馍擦在了上面，吃得一点不剩。整个锅子、盘子、碗都好像被洗干净了一样，什么都没有了。
好久没有这样饱饭过的周家人，有的横歪在椅子上，有的靠坐在灶台上，有的打着饱嗝，有的揉着肚子。所有人的脸都红扑扑的，一副幸福满足的样子。
饱餐过后，包秀珠也没责怪棠棠小黑他们又熬夜。她想着，反正冬至一年也就一次。她让李秀梅去给三个孩子请一天假，李秀梅应了一声，便出门去了。
李秀梅才一出门，没多一会儿，突然急匆匆地折返了回来。这时家里的孩子们都睡下了，只几个大人在忙着手里的活计。她一进门，就着急忙慌地喊道：“娘，他们说元旦前救济粮就能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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